那里的“美”首先来自资料的“真”。东月朗照,激发了作者的游兴,想到没有“与乐者”,未免美中不足,因而寻伴,这时错觉生趣,情感触动,于是记下此景此情,顺理成章,一切是那么的和谐自然,毫无雕饰造作之感。这“美”来自语言的“纯”。笔记如同拉家常,娓娓叙来。虽然没有奇景之处,但却不能增删或改动什么字眼儿。点明日期,是笔记体游记所必须的,“月色入户”与“欣然起行”互为因果,寥寥数字,何其洗练!写庭下景色,用“空明”一词,不枝不蔓,体现出空灵、坦荡的意境,将竹柏影子比作水中藻荇,已然十分贴切,“交横”一词更准确地表现了藻荇姿态,仿佛触手可及。之后,作者笔锋陡转,连发二问,既亲切自然,富于韵律,又拓展时空,发人思绪。《记承天寺夜游》表达的感情是微妙而复杂的
苏轼自我评论他的文学创作,有一段话很精辟:
吾文如万斛泉源,不择地皆可出。在平地,滔滔汩汩,虽一日千里无难。及其与山石曲折,随物赋形,而不可知也。所可知者,常行于所当行,常止于不可不止,如是而已矣!其他,虽吾亦不能知也。(《文说》)
这段话,可与他的另一段话相补充:“夫昔之为文者,非能为之为工,乃不能不为之为工也。山川之有云雾,草木之有华实,充满勃郁而见于外,夫虽欲无有,其可得耶?”(《江行唱和集序》)
这“美”来自结尾的“精”。从文章结构看,结句属“合”,就此打住。从语意上看,它包蕴丰富。“闲人”一词,表面上是自嘲地说自我和张怀民是清闲的人,闲来无事才出来赏月的,实际上却为自我的行为而自豪——月夜处处都有,却是仅有情趣高雅的人能欣赏的,有了人的欣赏才有美,仅有此时此地的月夜才是最幸运的,因为有情趣高雅的人来欣赏它。其次,“闲人”包含了作者郁郁不得志的悲凉心境,作者在政治上有远大的抱负,可是却被一贬再贬,流落黄州,在内心深处,他又何尝愿做一个“闲人”呢?赏月“闲人”的自得只可是是被贬“闲人”的自我安慰罢了。
总之,游记以真情实感为依托,信笔写来,起于当起,止于当止,犹如行云流水,于无技巧中见技巧,到达了“一语天然万古新,豪华落尽见真纯”的境界。
《记承天寺夜游》是一篇小品文。所谓小品文,顾名思义就是资料短小(本文仅有84个字),但韵味深长,需要用心品味的文章。借用一句广告词来形容:“简约而不简单”,简约的资料里有着不简单的内涵,含义深刻隽永,回味无穷。
一、明月朗照无眠夜欣然起行寻超脱
“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,解衣欲睡,月色入户,欣然起行”。时值冬初,长江边的小城黄州已是寒气袭人,苏轼本已解衣欲睡,准备就寝。可是今晚明朗的月色入户,苏轼禁不住“欣然起行”。
苏轼是发现今晚的月色可爱吗那他为什么先要“解衣欲睡”为什么不早早做好赏月的准备如果是“解衣欲睡”,为什么又要“欣然起行”很显然,这一矛盾的动作正是苏轼内心矛盾的外在体现。“欣然起行”应当只是苏轼夜不成寐的一种解脱方式。
明朗的月色、寒冷的冬夜、孤寂的身影,往往更能勾起那些想忘掉却无法忘掉的往事,更能想起那些想逃避却无法逃避的往事。这样的夜晚,想起这样的事情,任何人都难以入眠。苏轼自然难眠:记得当今圣上神宗的祖父仁宗皇帝初得苏轼、苏辙之日,曾曰:“吾今为子孙得太平宰相两人,惜吾不及用也。”
经历了两代皇帝,可是时至今日,苏轼不仅仅没有当上宰相,不能为朝廷大显身手,甚至连自家性命差点枉送!他实在想不通,为什么王安石变法这么十万火急,这么大刀阔斧,全然不顾社会的承受本事放慢一点速度,先团结好人心,选用一批贤良,缓缓图之岂不是更稳妥、更能收到实效吗……往事如烟,如今却一幕幕、一桩桩展此刻眼前。除了流逝的岁月,“早生华发”的哀叹,仅有“遥想公谨当年”的羡慕了!好在如今脱离了圈圈之灾,能够“寄蜉蝣于天地”。想到那里,苏轼于是索性“欣然起行”。
二、同是天涯沦落人此时无声胜有声
苏轼“起行”绝不是仅仅欣赏月光山色,虽不至于找人互诉衷肠,但确实需要排遣内心的郁闷。找谁最适宜呢苏轼想到了张怀民。张怀民何许人据资料记载:张怀民,名梦得,一字偓俭。宋神宗元丰六年贬黄州,初时寓居承天寺(黄州境内)。曾筑亭于住所之旁,以纵揽江山之胜概,苏轼名之为“快哉亭”,并写水调歌头词相赠。原先他们“同是天涯沦落人”!相同的经历、相同的遭遇,还有相同的志趣,自然他们“惺惺惜惺惺”。苏轼果然眼光不凡,这样的月色、这样的冬夜,张怀民也是辗转未眠。于是他们踏着月色,冒着寒冷的山风,畅游承天寺。
三、淡墨写意显心志亦真亦幻透心声
苏轼和张怀民谈了什么,我们无从明白,他们也不会让别人明白。“平生文字为吾累”,以往的伤痛使苏轼言语更加谨慎。可是率真、耿直的苏轼心中必须有话想说,他又能说什么他只说了一句“庭下如积水空明,水中藻、荇交横,盖竹柏影也”。仅仅18个字,寥寥数语的写意,却烘托出了作者复杂的心境。自然,这18个字就蕴涵着不平常的内涵。明明是明月朗照,地下却是积水空明;明明是竹柏之影,却似“水中藻、荇交横”。这亦真亦幻的景色在苏轼看来不仅仅是美,却更多的是对人世的深思。“假到真时真亦假”,这真假莫辨的奇幻之境,莫不是这真假不分的世界那朗朗月色啊,为什么不把这个世界照得清清楚楚、真真切切
四、慨然长叹是闲人超然物外苦作乐
空有报国之志,空有满腹才华,却被置于黄州团练副使这样的闲职!苏轼自许是“闲人”。这“闲人”的背后拥有太多太复杂的感情。既有愤懑,也有自嘲,当然也有无奈和悲哀!在苦苦探索中,苏轼始终找不到解决现实和梦想冲突的突破口,只能吟出“我欲乘风归去,又恐琼楼玉宇,高处不胜寒”的无奈和悲哀!
但在这种种的情感后面还始终透露着一种坚强和洒脱!痛苦与磨难对于智慧者而言也是一种磨练。经历了乌台诗案的劫后余生、经历了反反复复的贬谪、经历了黄州城几年的冷落,经过了无数次的风吹雨打,苏轼的心已经变得格外的坚强。“以往沧海难为水”,太多的磨练使苏轼逐渐淡漠了功名,走向成熟;也所以变得更加洒脱!纵是在黄州这样寒冷的月夜,苏轼也能发现生活的美。在常人看来可是是一轮最普通的山月,但在苏轼的眼里却也写满了情趣!即使“解衣欲睡”,也要“欣然起行”!——他要在这样艰苦的生活中寻找生活的“乐趣”!应对命运的不公,应对再三的挫折,苏轼昂起了头,潇洒地“闲”看月色月影!
这就是苏轼!一个命运坎坷。却又心忧天下的苏轼!一个满腹经纶,却不能言表的苏轼!一个饱经沧桑,却依然洒脱的苏轼!黄州承天寺上的那轮明月啊,写满了他不尽的情思!
元丰二年(1079),苏轼因对新法持有不一样意见,被网罗罪名,投入监狱。四个多月后,贬为黄州团练副使(地方军事助理官)。官衔上还加了“本州安置”字样,不得签署公事,不得擅离安置所,实际上跟流放差不多。《记承天寺夜游》是苏轼在被贬斥于黄州的困苦境遇中写的。这篇仅有八十多字的短文,写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,作者无法睡眠,到承天寺去找好友张怀民,两个人一同在月光如水的庭院中漫步。作者以诗一样的笔触描绘了月色之美,创造了一个清冷皎洁的意境,同时也流露出遭贬生涯中自我排遣的特殊心境。它好象一首清冷的月光曲,每一个音符都闪耀着银色的寒光,都倾诉着作者皎洁而悲凉的情怀。
下头我们就来进行分析吧。“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,夜,解衣欲睡,月色入户,欣然起行。”元丰六年,是作者被贬谪到黄州的第四年。夏历十月十二日,正当初冬,夜里已很有点寒意了。寒夜寂寥,“解衣欲睡”,这当儿,月光悄悄地进门来了。“入户”二字,把月光拟人化,写得自然而生动。月光似乎懂得这位迁客的寂寞无聊,主动地来与他作伴,有意地慰藉我们这位失意的诗人。“欣然起行”,是作者的反应;写出他睡意顿消,披衣而起,见月光如见久违的知心朋友,欣然相迎。一个被朝廷所贬谪的“罪人”我们能够想见他这时交游断绝,门庭冷落的境况;仅有月光毫无势利之情,在寂寥的寒夜里,依然来拜访他。作者的兴奋和喜悦都已高度地概括在“欣然起行”这四个字中了。这一句与“解衣欲睡”相对照,显得一伏一齐;一沉闷,一活跃;完全是两样心境,两种节奏。
苏轼对月光有一种特殊的感情,他常常以拟人化的手法,把月光写得很富有人情味。例如著名的《水调歌头》写月光“转朱阁,低绮户,照无眠”,犹如临歧执手的爱侣,欲去叮咛,频频回首,显得何等缱绻情深;又如《洞仙歌》:“绣帘开,一点明月窥人。”这偷看人间私情密约的月光,仿佛含着几分神秘而羞涩的微笑,使人感到如此调皮而可爱。至于《卜算子》中“缺月挂疏桐,漏断人初静。谁见幽人独往来,缥缈孤鸿影”所描绘的,那挂在梧桐上的一钩秋月,夜空中的缥缈孤鸿,已经与独往独来的“幽人”即诗人自我融为一体了。我们不妨说,孤鸿就是诗人的身影,而月光就是诗人的灵魂。这首诗与本文作于同一时期,也写月夜的心境和感受,可是情怀显得更为凄苦和苍凉了。
作者见月色而“欣然起行”,充分显示出内心的喜悦;进而想到要与人分享喜悦,应当有人共同赏月,才不致辜负如此良夜。“念无与为乐者”这个“念”字,由“欣然起行”的“行”字转化而来,写出心理活动的发展过程。可是,作者在当时的境遇中,却“无与为乐者”。作者的心境由欣喜而转入沉思,发出了低沉的喟叹,文情也所以显得跌宕多姿。这句话还能够分两层意思来申说:其一,写出作者在贬居中寂寞寡欢,即使是多年的老朋友,也不敢跟他通问来往。天上的月亮并无势利之心,而人间却多势利之徒。这是作者的悲愤,这悲愤笼罩着贬谪生活的浓重阴影。一同赏月的应当是同心之人,世上那些庸俗势利之徒,是不配来欣赏而自我也不屑与之同赏的。那末能够与之赏月的又有谁呢这是第二层意思。作者在寂寞中求伴侣,见明月而思同心,这就很自然地过渡到下一句:“遂至承天寺,寻张怀民。”“遂至”二字下得十分轻淡,好象不假思索,却包含着能一同赏月者仅有这个人,非这个人不可的意思。由此可见张怀民在作者心目中的位置了。从文章的情势来说,上一句是“止”,这一句是“行”;苏轼自我形容作文“如行云流水,初无定质,但常行于所当行,常止于所不可不止”(《答谢民师书》)。象这种地方,看起来毫不经意,却显得“
文理自然,姿态横生”,有很高的艺术技巧。“寻张怀民”的“寻”字,也很值得玩味。它包含着作者的一种揣想:应对如此良夜,张怀民必须不会蒙头大睡吧他八成也在赏月。只是不知他是在庭中玩月,还是出门步月呢所以需要寻他一寻。这是“寻”的第一层意思。其次,“寻”与“访”不一样,“寻”有一种急欲找到失物似的迫切感,这就熨帖地写出了作者渴望与知心好友共同赏月的急切心理。那末作者要“寻”的这位张怀民,是何许人也张怀民,名梦得,一字偓佺,清河(现河北省清河县)人,他于元丰六年贬谪到黄州,初到时寓居在承天寺(承天寺故址在现湖北黄冈县南)。曾筑亭于住所之旁,在那里能够纵览江山的胜概,苏轼名之为“快哉亭”,并写了一首《水调歌头》词赠他,词中有“一点浩然气,千里快哉风”的名句。苏轼之弟苏辙也为他写了一篇《黄州快哉亭记》,文章中说张怀民虽然屈居主簿之类的小官,但他心地坦然,不把迁谪放在心上,公务之暇,以山水怡情悦性,处逆境而无悲戚之容,是一位有过人的自制力和性格倔强的人。这就无怪乎苏轼要引他为同调和知己了。我们再看:“怀民亦未寝,相与步于中庭。”“亦未寝”的“亦”字,写出这一对朋友情怀相似;对方的“未寝”也正是作者意料中的事。他不必具体去写张怀
民如何如何,只这一句,就足以表达出两人的同心之情了。“相与步于中庭”,能够跟“无与为乐者”一句对照起来读,前后显得有照应,有变化,文情的跌宕表现了作者心境的舒展,宛如在清冷的琴弦上拨出几个欢快的音符。月光下的漫步,是多么富于诗意!它不一样于宁静的凭栏眺月,也不一样于狂放的饮酒赏月;而是静中有动,把恬静的心境和诗意的感受化为从容的步履。他们尽能够不发一言,但那和谐的步月节奏,已足以表达出相互默契的心声了。苏轼寓居在黄州东坡时,喜欢在月光下扶杖漫步,他曾把这种漫步点化成一首情趣盎然的小诗:“雨洗东坡月色清,市人行尽野人行。莫嫌荦确坡头路,自爱铿然曳杖声。”(《东坡》)诗人在漫步中领略月光的完美,在漫步中思索人生的哲理;从中我们能够体会到作者鄙弃人世的喧扰,爱在清寂中追求心灵的宁静和纯洁的境界。
作者之后写道:“庭下如积水空明,水中藻、荇交横,盖竹柏影也。”这是写月光的高度传神之笔。短短三句话,没有写一个“月”字,却无处不是皎洁的月光。作者用“积水空明”四个字,来比喻庭院中月光的清澈透明;用“藻、荇交横”四个字,来比喻月下美丽的竹柏倒影,可谓钩魂摄魄,精练得无以复加。以水喻月,本来并不显得新颖;新奇的是作者不用普通的明喻,而以隐喻先声夺人,造成一种庭院积水的错觉,进而写清澄的水中交错着藻荇的清影,触类生发,把隐喻又推进一层,使人感到扑朔迷离,水月莫辨。正当读者恍惚迷惘地加以体味时,作者却轻轻地点出:“盖竹柏影也。”于是恍然大悟。只消一个“影”字,不明写月光而月光的完美意境已宛然具现。它一方面来自真切的生活体验,另一方面又出于高明的烘染技巧。“积水空明”,给人以一池春水的静谧之感;“藻、荇交横”,则具有水草摇曳的动态之美;整个意境静中有动,动而愈见其静。“积水空明”是就月光本身作形容,“藻、荇交横”则以竹柏倒影来烘托。两句之间,有正写侧写之分,收点染并用之妙,从而创造出一个冰清玉洁的透明境界。这个透明的境界,映照出作者光明磊落、胸无尘俗的襟怀;月下的竹柏倒影,可能也有某种寓意:竹柏是耐寒之物,“岁寒然后知松
柏之后凋也”,古人称松、竹、梅为“岁寒三友”,以喻坚贞的操守。月光投影于竹柏,不正是纯洁而坚贞的象征吗这一写景之笔,看来不仅仅是记实,并且是一种含蓄的抒情。我们从“积水空明”的意境总体中,联系作者与友人庭中步月的活动,还能够形象地推衍出一个作者没有说出来的隐喻:这一对步月的幽人,难道不就是悠游于“积水空明”中的鱼儿吗《庄子·秋水》说:“儵鱼出游从容,是鱼之乐也。”(儵鱼,即白条鱼)庄子濠上观鱼的故事,能够帮忙我们理解作者当时那种自由自在的心境。仅有在这时,他才摆脱了沉重的迁谪之感,忘怀人间的得失,而进入一个表里澄澈的透明世界。这几句是写月光,也是写作者的心境。它是一首美妙的月光曲,也不妨说是一个透明的梦。
之后,作者连发二问:“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”却用不着置答;月色常有,竹柏亦常有,但象我们这样赏月的“闲人”却不可多得啊!寥寥数语,感慨深长。它包孕着作者宦海浮沉的悲凉之感和由此领悟到的人生哲理,在痛苦中又得到某种慰藉的余甘。试想,一个被抛出喧嚣的功名利禄之场的“闲人”却能有“闲情”来欣赏大自然的美妙景色,这是有幸呢,还是不幸呢看来作者是以“闲人”自居,也以“闲人”自傲的。当时他虽有微官在身,却有名无实,“闲人”二字,也许不无牢骚吧但他自宽自慰,在作于同一时期的《临皋闲题》一文中说:“江山风月,本无常主,闲者便是主人。”这样的“闲人”,从官场仕途的失意者,变为大自然的骄子,他投身于自然的怀抱,在大自然的抚慰中治愈政治斗争的创伤,从大自然的神奇秀美中获得精神的复苏和心境的安宁。他发现自然美,吟咏自然美,同时也在发现自我,吟咏自我。美学中所谓“物我同一”的境界,在苏轼这类作品中得到了完美的表现。“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。”作者最终这一句慨叹,诚然有自豪和自慰的意味,但较多的还是惆怅和悲凉。世间如此孤寂者又有几人呢被罪之人,谪居的境遇,就象一条无形的绳索无时无刻不缠绕着他。虽然作者情怀豁达,尽力在排遣内心的苦闷,但消极的情
绪还是无可奈何地流露出来。时代和阶级的局限,以及佛、老思想的影响,使他只能奏出这样清冷而悲凉的“月光曲”,这是我们能够理解的。
苏轼这类抒情小品,在浓郁的诗情画意中渗透着发人深思的人生哲理,写来朴素自然,情理交融,行文之际,“如万斛泉源,不择地而出”(《文说》)。明代王圣俞在选辑《苏长公小品》时说:“文至东坡真是不须作文,只随事记录便是文。”这是一种“百炼钢化为绕指柔”的艺术境界。它兼有魏晋文风的通脱和六朝小品的隽永,而又自出面目,代表了宋代小品文的最高成就。明代“公安派”的袁氏兄弟对苏轼十分倾倒,袁宏道说苏轼的文章最可爱的是小品文,如果没有小品文,而仅有大文章,那末就不成其为苏轼了(见《《苏长公合作》引》)。袁宗道因为景仰白居易和苏轼,而把自我的书斋取名为“白苏”,把自我的集子题为《白苏斋类稿》。他们在反对前后七子的复古主义时,向苏轼学习抒情小品的写作,“独抒性灵,不拘格套”,创造出一种清新活泼的文风。从明代“公安派”的山水小记,到张岱的《陶庵梦忆》,及至清代袁枚、郑板桥的散文,都能够看到苏轼抒情小品的深远影响。
全文分三层。第一层叙事:交待了时间,地点和夜游原因。首句即点明事件时间“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”,时苏轼因“乌台诗案”被贬至黄州为团练副使已经四年了。这天夜里,月光照入他的房间,作者本欲就寝,怎奈被这完美的月色所迷,顿起雅兴,但想到没有同乐之人,遂动身去不远的承天寺寻张怀民。张怀民和苏轼一样,亦是被贬至黄州来的贬官,他和苏轼的友谊相当笃厚。当晚,张怀民也还未睡,于是二人一齐来到院子中间散步。这一层叙事,朴素、淡泊而有自然流畅。(寻友夜游)第二层写景:描绘庭中月光的澄清。作者惜墨如金,只用十八个字,就营造出一个月光澄碧、竹影斑驳、幽静迷人的夜景。读者自能够发挥想象:月光清朗,洒落庭中,那一片清辉白茫茫一片好似积水空潭一般,更妙的是,“水”中还有水草漂浮,游荡,于是乎恍恍然便如仙境一般了。作者的高妙之处在于,以竹、柏之影与月光两种事物互相映衬、比拟、比喻手法精当,新颖,恰如其分地渲染了景色的幽美肃穆。更体现出了月光清凉明净的特点,衬托出作者闲适的心境。(庭中夜色)第三层:惋惜无人赏月便转入议论。作者感慨到,何夜无月,何处无竹柏,可是有此闲情雅致来欣赏这番景色的,除了他与张怀民外,恐怕就不多了,整篇的点睛之笔是“闲人”二字
,苏轼谪居黄州,“不得签书公事”,所担任的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官,与儒家的“经世济民”之梦想相去甚远,即所谓“闲人”之表层意义,它委婉地反映了苏轼宦途失意的苦闷;从另一个方面来看,月光至美,竹影至丽,而人不能识,唯此二人能有幸领略,岂非快事!苏轼的.思想横跨儒释道三家,这便使他的处世态度有极大的包容性,能够说是宠辱不惊,进退自如。当然,他在逆境中的篇章更能折射出他的人格魅力!
此文写于宋神宗元丰六年(1083年),作者被贬到黄州已经有四年了。元丰二年七月,历史上著名的“乌台诗案”,御史李定等摘出苏轼的有关新法的诗句,说他以诗讪谤,八月,将他逮捕入狱。经过长时间的审问折磨,差一点被杀。十二月作者获释出狱,被贬谪到黄州任团练副使,但不得“签书公事”,也就是说做着有职无权的闲官。在这种情景下,作者近乎流放,心境忧郁;可是,他仍然有进取之心,于是写了这篇短文,对月夜的景色作了美妙的描绘,真实的记录了他当时生活的一个片段。也体现了他与张怀民的深厚友谊与对知音甚少的无限感慨。
文章中的“美”首先来自资料的“真”。东月朗照,激发了作者的游兴,想到没有“与乐者”,未免美中不足,因而寻伴,这时错觉生趣,情感触动,记下此景此情,顺理成章,一切和谐自然,毫无雕饰造作之感。这“美”来自语言的“纯”。笔记如同拉家常,娓娓叙来。虽然没有奇景之处,但却不能增删或改动什么字眼儿。点明日期,是笔记体游记所必须的,“月色入户”与“欣然起行”互为因果,寥寥数字,语言精练。写庭下景色,用“空明”一词,毫无修饰,却体现出空灵、坦荡的意境。将竹柏影子比作水中藻荇,已十分贴切,“交横”一词更准确地表现了藻荇姿态,仿佛触手可及。之后,作者笔锋陡转,连发二问,既亲切自然,富于韵律,又拓展时空,发人思绪。
这“美”来自结尾的“精”。从文章结构看,结句属“合”,就此打住。从语意上看,它包蕴丰富。“闲人”一词,表面上是自嘲地说自我和张怀民是清闲的人,闲来无事才出来赏月的,实际上却为自我的行为而自豪——月夜处处都有,却是仅有情趣高雅的人能欣赏的,有了人的欣赏才有美,仅有此时此地的月夜才是最幸运的,因为有情趣高雅的人来欣赏它。其次,“闲人”包含了作者郁郁不得志的悲凉心境,作者在政治上有远大的抱负,可是却被一贬再贬,流落黄州,在内心深处,他也不愿做一个“闲人”。赏月“闲人”的自得只可是是被贬“闲人”的自我安慰罢了。
游记以真情实感为依托,信笔写来,起于当起,止于当止,犹如行云流水,于无技巧中见技巧,到达了“一语天然万古新,豪华落尽见真纯”的境界。
《记承天寺夜游》是苏轼在被贬于黄州的困苦境遇中写的,写于宋神宗元丰六年(1083),当时,作者正因“乌台诗案”被贬谪。张怀民,名梦得,清河(今河北省清河县)人。他于元丰六年贬谪到黄州,处逆境而无悲戚之容,是一位自制力很强,性格倔强的人。这就无怪乎苏轼要引他为同调和知己了。
全文短短的八十余字,分三层,第一层叙事,第二层写景,第三层议论。首句即点明事件时间“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”,时苏轼因“乌台诗案”被贬至黄州为团练副史已经四年了。诗作者见月色而“欣然起行”,充分显示出内心的喜悦,进而想到要与人分享喜悦,应当有人共同赏月,才不致辜负如此良夜。“念无与为乐者”这个“念”字,由“欣然起行”的“行”字转化而来,写出心理活动的发展过程。作者在寂寞中求伴侣,见明月而思同心;这就很自然地过渡到下一句:“遂至承天寺,寻张怀民。”“遂至”二字下得十分轻淡,好像不假思索,却包含着能一同赏月者仅有这个人,非这个人不可的意思。由此可见张怀民在作者心目中的位置了。
“亦未寝”的“亦”字,写出这一对朋友情怀相似。对方的“未寝”,也正是作者意料中的事。他不必具体去写张怀民如何如何,只这一句,就足以表达出两人的同心之情了。“相与步于中庭”,能够跟“无与为乐者”一句对照起来读,前后显得有照应,有变化。
“庭下如积水空明,水中藻荇交横,盖竹柏影也。”这是写月光的极度传神之笔。短短三句话,没有写一个月字,却无处不是皎洁的月光。作者用“积水空明”四个字,来比喻庭院中月光的清澈透明;用“藻荇交横”四个字,来比喻月下美丽的竹柏倒影,可谓钩魂摄魄,精练得无以复加。
“何夜无月?何处无竹柏?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!”作者连发二问,却用不着作答。寥寥数笔,摄取了一个生活片断。叙事简净,写景如绘,而抒情即寓于叙事、写景之中。叙事、写景、抒情,又都集中于写人;写人,又突出一点:“闲”。月色常有,竹柏亦常有,但像我们这样赏月的“闲人”却不可多得啊!寥寥数语,感慨深长。它包孕着作者宦海浮沉的悲凉之感和由此领悟到的人生哲理,在痛苦中又得到某种慰藉的余甘。试想,一个被抛出喧嚣的功名利禄之场的“闲人”却能有“闲情”来欣赏大自然的美妙景色,这是有幸呢,还是不幸呢?看来作者是以“闲人”自居,也是以“闲人”自傲的。当时他虽有微官在身,却有名无实,“闲人”二字,也许不无牢骚吧?但他自宽自慰,从官场仕途的失意者,变为大自然的骄子,他投身于自然的怀抱,在大自然的抚慰中治愈政治斗争的创伤,从大自然的神奇秀美中获得精神的复苏和心境的安宁。他发现自然美,吟咏自然美,同时也在发现自我,吟咏自我。美学中所谓“物我同一”的境界,在苏轼这类作品中得到了完美的表现。
“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!”作者最终这一句慨叹,诚然有自豪和自慰的意味,但较多的还是惆怅和悲凉。世间如此孤寂者又有几人呢?被罪之人,谪居的境遇,就像一条无形的绳索无时无刻不缠绕着他。虽然作者情怀豁达,尽力在排遣内心的苦闷,但消极的情绪还是无可奈何地流露出来。